小城，名叫安阳，地处偏远。
小城本是西梁的国都，可历经春秋战乱，自从西梁一统天下后易国号为大梁王朝之后，已是人烟稀少。
正是元日。
风凛月寒，坊间暖；灯火纷繁，夜映星。
小城虽小，却也热闹。尤其是小城里唯一的那座酒楼，更是人满为患。
明明是元日，可不同于酒楼外的热闹非凡，名叫望归楼的酒楼之内除了时不时的几声喝彩，只有一个有些嘶哑却极具韵味的声音在讲着话，或者说——讲着故事……
安阳如今虽已失去当日繁华，可作为前往边塞景烽台必由之路上的一座小城，选择在这里落脚的人相比同在这条道上的其他城县还真是不少，有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这座可以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酒楼。
小城中的人皆知，望归楼名气不只来源于那正宗的西北最烈之酒“英雄醉”，更是因为这据说原是景烽台守将的复姓纳兰的说书先生那总也说不完的故事。
……
酒楼中央，一个身着青色道袍手执半尺折扇的老者正侃侃而谈。
老人满头黑发，却流露出一股沧桑。
老人的眼眸仿佛一汪经历了无情岁月洗礼的死寂的潭水，可潭水深处，却有一丝明亮的光芒隐隐跳动着。
正讲到激昂之处的老人却突然不再，右手一展折扇，眯起眼睛，轻轻摇了起来，像是在等着什么。
来这的客人也早已见怪不怪，老先生一卖关子，遍就是要客人请一壶酒才再说下去。
酒楼靠西边处，一个身着已经有些破旧的轻甲的人站了起来，毕竟是夜，灯火中，男子的面容仍有些模糊，却也没有人在意。
“来！那我便请老先生一壶英雄醉！”
英雄醉，英雄醉，纳兰先生虽不嗜酒，却独爱这英雄醉，老人常道自己虽不是英雄，却也愿醉于此酒。至于老人是否是英雄——
已经很久没有人知道此事之答案了……
半晌，纳兰先生给自己斟上一小盏酒，一饮而尽。
待老先生似是将酒中的回味品尽了，才缓缓道：“适才，已是给各位介绍了如今这世人皆知的武道盛世……”
“接着，咱给您讲点很多人皆不知的密事。”
“首先，咱得先了解什么叫故事。”
“故事，故事，顾名思义，乃是故去之事。”
“今儿个要讲的故事，便是一千年前之事。”
“话说这天下大势，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太銮王朝，也就应这合势而生。”
“接连三个盛世令太銮王朝进入鼎盛时期，可那时的江湖，正因武林之争而处于衰微之时……”
老先生正讲得起兴，小二却瞥见有一位客人在酒楼边处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虽说心中有些奇怪这么晚仍有客人来，小二也赶忙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
“这位客官，您来的时间有点晚，酒楼的小菜已经售尽了，不过这英雄醉却还有一些，您看……”
“嗯。”身着白衣的客人点了点头。
此人是肤白如玉，端庄清秀，丹凤眼桃花眸柳叶眉，可谓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可惜衣着却是有一些散乱。
小二一愣，可毕竟什么样的人他没有见过，马上便转过身前去拿酒去了。
……
小城中渐渐飘起了雪，伴着低声呼啸的寒风，老人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銮太宗便趁这时，大摆一虚假的武林大会，声势浩大，引得这江湖之上的英雄好汉皆欣然往之。”
“可最终，却被那二十万铁骑一举踏平了那些所有的所谓江湖宗师之流。”
“江湖从此一蹶不振，中小门派尽数泯灭，只有天山，武当，蜀山，百花这些根深蒂固的资深门派，才勉强继续立足，却也不敢再干涉一丝庙堂之事，而隐门，藏剑山庄等名门大派，也只能甘愿做朝廷的走狗。”
“江湖从此被庙堂压制了三百年。”
“这三百年中有的故事，也许很多人都知道，可很少有人知道，那时的江湖，处于何等局势之中。”
“毕竟朝廷都不提及，那些门派自然也就不外传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咱们回归正题。”
“话说那次武林大会，可是阵仗大得很。”
“甚至让妖族以为灵界大乱，虽刚建立政权，仍想借此时机攻破景烽台，却被太銮一战又给打回到了分裂之中。”
“趁着酒性，今儿个再给大家讲个密事——这太銮的景烽台，可不像咱现在景烽台这样。”
“咱这景烽台如城墙一般，是个防守的好地方。”
“可那时太銮王朝的景烽台，可是为了物资运输，为了出征方便。”纳兰先生的语气中似乎含有许多复杂的感情，有些像发牢骚，却又有些豪情，还好像有些许不满，又仿佛有些许怀念——
“这不争气的，想当年，老夫可是金戈铁马，一人把那……”老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起来偏题的事，赶忙打着哈哈道：
“哈，老夫刚刚有点醉了，说的都是醉话，咱再回到太銮上。”
酒楼里众人顿时不满起来，喝起了倒彩，
“别呀别呀老先生，接着讲呗，您当时一人怎么样啦？”
纳兰先生咳嗽了两声，便假装没有听见，正色接着道：
“太銮铁骑中最强的一支名为定乱军，曾以二十七万兵力横扫了晋辽十五国中的九国，在乱世之中，仍一次又一次将妖族蛮横的进攻更加蛮横地打退，定乱，定乱，不负此军之名。那时的太銮，可谓无论是国力还是兵力，皆是冠绝天下。”
“结果就在这么一个时代，出现了一个怎么也不应该出现的传奇人物……”
“齐清安！”
“出生于太銮淮阴之地，一现世，便无敌于天下。”
“在那个黯淡的江湖，他就如同一轮辉煌的皓月，掩盖了一切其余的光芒一百二十多年，整整两个甲子。”
“只可惜，这位如神仙一般的齐大侠，不知为何，一直都没有飞升，并最终逝于庙堂算计之下。”
“他一生有无数能让人称道的故事，其中不得不提的一件便是——斩仙桥！”
“话说这仙桥已是湮灭了七百年了，如今一提起已是众皆不知……”
酒楼里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角落，那袭白衣再饮尽杯中酒，又看向对面那盏未动过的酒……
他曾欲再添几樽，却自知酒楼中杯之数，如何比得上故去之人？
酒再满，自斟自酌，只恨对面，无人，无言。
他似乎有无数句话想对桌上的那杯酒言出，片刻，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他似乎醉倒在了桌上，失神地喃喃道：
“清风之间，江湖清安；清风未逝，清安常在……”
纳兰先生没有在意酒楼中的喧嚣，接着道：
“如今，飞升需以己之力自开仙门，而那时只需踏过仙桥，虽比今儿个要容易不少，却也引得这天上仙人肆意下凡。齐清安据说便是意在不让这仙人干预人间之事，才断此仙桥。”
“可这一断，了不得了，虽确令迄今为止无一仙人下凡，也令此后二百年哪怕是江湖之盛世亦无人飞升。”
众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谈论之声甚大，又也许是因为小二低声提醒，虽仍在议论纷纷，声音已是小了很多。
老先生又饮尽一盏酒，有些后悔自己今天说得尽兴，话题已快无法止住——老婆孩子还在家中等着过年呢，老当益壮的纳兰先生晚上还想和妻子＃&*，明早又要串门，这又是过了夜分之时，这怎么行啊！
老人咂咂嘴，开口接着讲了下去，心中却已经是在暗暗琢磨这故事如何结尾啊……
“谈到这江湖盛世，又有许多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之事，可现在已到了年夜，咱各位皆有不少事要做，今儿就不细讲了……”
听到老先生这句话，有人流露出一丝失望，有人暗自颔了颔首。
“说起这盛世，便不得不提这太銮一夜之间的灭亡，说起这太銮王朝的灭亡，就也不得不再提起一人……”
“此人是一个道士，姬姓，一生可谓是传奇，只可惜，世间并没有什么关于他的记载，史料之中谈到太銮的灭亡只说是各地封王的反叛，可却闭口不言这当时犹强盛的太銮王朝，如何引起这封王反叛。以至于如今谈到此人，皆是源于故事传说。”
“这姬姓道人，有一奇谈，只袭白衣。生的肤白如玉，端庄清秀，丹凤眼桃花眸柳叶眉，可谓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据说若是不见此人言谈举止，气态流露，便分不出男女。”
“虽然连证明此人存在的证据都没有，可关于他的传说却不少……有人言，此人名曰姬轩辕，一剑可断天下万物；有人言，此人眸如星月，覆手可料天机，定乾坤；有人言，此人一气之长，可及千万里，可谓是源源不绝；有人言，齐清安曾半招惜败于此人手下，此人才是真正无敌于天下者；甚至有人言，那仙桥实是此人斩断……”
“这些话毕竟是人传人的传言，有夸大之嫌。但不可否认的是，传说源于事实，”
“这姬姓道人，确是深不可测。”
“这之中，有一无记载可却可言其为实之事，便是他一人越过十万太銮亲军，于太华殿直取銮安帝的性命。”
“此中，令人吃惊的，更多是前者。”
“毕竟，习武之人皆知，哪怕是天下最高境界的武道宗师，也需换气，一气终有尽头，这也是为何世人言‘一个活神仙下凡，抵不上一乡农民参军’，这句话虽很夸张，却也说明了哪怕是武道宗师，也抵不住上千铁骑不给他换气时间的不断冲杀。”
“可这位姬姓道人，似乎真的一气之长千万里，直面十万太銮铁骑而破之。”
“据说他曾与齐清安是挚友，他一剑入皇宫也是因齐清安的逝世……”
“有人道，齐清安逝世前不入轮回，化作清风之愿也是他……”老先生突然有些懊恼，一不小心又说起了兴头，这样下去可就真接不了尾了。
“咱今儿个就先讲个差不多罢，再讲个神兵当收尾，作为赔偿，给每桌上一壶不要钱的英雄醉，也就当过年的礼物了。”
原有些不满的众人皆又乐呵呵起来，
“还是纳兰先生厚道。”
酒楼里的小二突然无意间看到一缕寒光，接过让小二顺便给自己上的一壶酒的老先生没有在意小二惊讶的眼神，接着讲到：
“如今世间兵器，有无数排行，也有这十大名剑一说，咱今儿不提这十大名剑之威名，而谈谈这曾沾染帝王之血的姬姓道人的佩剑——轩辕。”
“此剑长三尺二寸，青铜铸就，剑锋上刻有篆书‘轩辕’二字。”
老先生正要接着讲下去，角落却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那轩辕剑……可为顿锋？”
“正是！”老先生正惊异酒楼中竟也有人知此事，却忽觉这声音怎么跟店小二如此之像。
“剑锋、剑刃、剑柄竟皆为青铜，无一丝杂质，仿佛浑然一体！”
纳兰先生正要应答，却忽然觉出这语气似有些不对。
“纳兰先生您快来，这……这可是传说中的轩辕剑！？”
那白衣已是离去，桌上却仍留下一个盛满美酒的酒占和一柄青铜剑，剑锋上刻有两字——正是轩辕！
……
酒楼外，夜色中，一袭白衣踉跄行去。
前景，北风卷地，白草折，黄沙涌过，雪漫天；身后，落花千树，鱼龙舞，灯火阑珊，夜未央。
故人离，甚至江山已改……
所幸，
清风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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